推理專欄（入門篇）──什麼是「推理小說」？
如果有人能很斬釘截鐵地告訴你，「推理小說就是……」，明確界定出推理小說的邊界、特徵、主題甚至守則，那麼，你就越不該相信這個說法。
聽起來很弔詭，是不？
兩年前，在美國書展所舉辦的座談會上，台下聽眾舉手提問：「什麼是推理小說？」台上幾位來賓尷尬地笑了笑，每個人的回答都不盡相同，而且也看不出短時間內能得出大家都願意接受的結論。對了，這幾位來賓其實都跟推理小說有直接或間接的親密關係，分別是：作家、評論者、出版社編輯及書店採購人員。
單純回到書寫者這一端吧，推理作家應該最清楚「什麼是推理小說」囉？那可不，或許還更複雜了。打從一百多年前就開始打起「什麼是推理小說」的筆仗，橫跨時間橫跨國度的打，而且還各有擁護者互不相讓，直到今天我們偶爾還是可以看到這樣的爭論。
「推理小說」這個書寫類型並非先有規則才開始遊戲、先有條件才開始書寫，而是在某一些書寫元素的集（組）合下逐漸被確定、聚攏，成為被大量複製書寫的文學作品，因而形成一個類型、一個領域，大眾小說中的一股巨流。如要追本溯源，愛倫坡的〈莫爾格街凶殺案〉則是多數公認的第一篇推理小說，其中包含血腥的謀殺、不可能的犯罪、睿智的神探、邏輯思考的推理表現等，是這篇小說主要特徵。尤其是「睿智的神探」這點，使評論家為愛倫坡的作品冠上「偵探小說」（Detective）的名號，雖然引來愛倫坡的不悅，認為自己的作品可沒那麼膚淺（有機會再跟大家聊聊這段軼事），卻也為接下來近八十年的主流發展打下基礎。
愛倫坡以降，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G. K.卻斯特頓的布朗神父、奧斯汀．傅里曼的宋戴克博士、傑克．福翠爾的思考機器凡杜森等等，在短篇推理的黃金時期中，將名偵探的魅力發揮到淋漓盡致，尊崇理性、講究解謎性格的作品不但是作者提供給讀者的鬥智挑戰，新進作家欲超越前輩作家時必須倍耗心力地設計更精巧或龐大的謎團詭計，於是長篇推理小說的黃金時期宣告登場。
在此同時，作家們對偵探辦案的專注度上還有不同的要求與堅持，例如傅里曼認為「『小說的幽默感、人物刻畫、逼真的場景』必須用以提供讀者『知性的滿足』，如果有必要，必須被犧牲掉」，范達因認為「故事中的人物只要符合合理的要求，任何深刻的描寫只會成為故事結構的障礙」，甚至到了奧登所謂「一樁謀殺案，許多嫌疑犯，排除後只剩凶手一人──最後被捕或死亡」這樣極簡的寫作公式。然而，為了維持純粹理性之美，作家隆納德．諾克斯還為推理小說定下了「十誡」，指出推理寫作上不應該發生的無可挽回的狀況（錯誤），而其中一條竟寫著「故事中不得出現中國人」──只因為當時歐美認為中國人具有特異能力，會破壞以理性邏輯思考取勝的小說格局。（現在看來是不是挺可笑的？）
彼時是偵探小說風行的年代，這股創作熱潮吹進了東方國度，較早接觸的日本便已「探偵小說」稱之，後因廢除日語漢字中的「偵」字，故以「推理小說」取代，又因恢復使用偵字後並行使用。然而，當時美國作家達許．漢密特與雷蒙．錢德勒，甩開了神探的丰采，選擇了另一種私家偵探辦案模式──武裝起自己的體魄和語言，在冷酷大街上擋下拳頭閃避子彈，只為了要完成委託人交辦的任務、挖掘出事件真相──不再只是坐在搖椅中輕吐煙圈悠閒地陳述推理而已。錢德勒曾用一段相當精準的文字評價漢密特：「他把謀殺交回到有理由犯罪的人手中，而不僅僅只是提供一具屍體而已。」這段話也同時為錢德勒的作品寫下最佳的註腳，也是「犯罪小說」（Crime）日後高度蓬勃發展的關鍵。
讀者需要的不再只是有高度情感投射的名偵探，而是屬於「小說」的那部份，讓人不願意停下閱讀腳步的期待。於是推理小說的書寫範圍持續擴張，驚悚、恐怖、懸疑等情緒因素陸續加入，知識層面的專業度則加深了小說的可讀性，尤其以法醫、刑事鑑識專家、心理醫生、律師等專業人士作為偵探，成為近二十年來書寫的主流。
話說回來，拉哩拉雜講了一堆，似乎還沒能解釋「什麼是推理小說」。時至今日，推理小說不再像是古典時期的純粹智性、或帶點遊戲意味的「我出題你解答」，近似茶餘飯後嗑瓜閒聊兼動腦的話題，而以「混血」（hybrid）的樣貌呈現，以致於西方慣以「Mystery」、「Crime」等籠統的字眼，涵蓋多數可能的推理小說。再貼近一步去分析，則推理小說應具備有「動機、事件、偵查」這三大特點，更重要的是，必須具備「小說」的趣味性和流暢性，否則只是一篇犯罪實錄般的報導作品罷了。
於是，在邊界模糊的認定中，倒是有幾個分枝很明顯地看出一脈相傳的書寫精神，例如冷硬派、本格（解謎）派、社會派、法庭派、警察程序派云云，或利用小說結構鋪陳的倒敘（反敘）、敘述性詭計等等。至於推理小說的本質與發展為何？和其他類型有何不同？各個派別的特徵與意義又是什麼？我們留待下回繼續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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